工程建設行業素有“證書為王”之說,尤其是一級建造師(以下簡稱“一建”)證書,作為企業申報資質、投標、承接工程的重要資質門檻,一直處于供不應求的狀態。也正因如此,“掛證”這一灰色行為在市場上長期存在,并在不同階段以不同面貌反復出現。
2023年,住建部與人社部聯手發起掛證專項治理,重拳打擊建造師等工程技術人員違規注冊行為。業界一度認為,經過這輪風暴,特別是社保重復繳納的高風險被明確曝光,市場將告別短期掛證、速戰速決的灰色玩法。然而現實卻遠非如此——不少證書在沉寂半年后又“死灰復燃”,再次活躍于建造師市場。一些企業仍在通過“注冊—繳社保—辦資質—注銷”的極限操作,悄悄完成用證目的。這一切,都繞不開一級建造師注冊機制與社保體系管理之間的深層次矛盾。
當前,一建證書注冊歸口管理權仍掌握在住建部,而非地方住建局。注冊材料采用“承諾制”管理,即申請人承諾其提交的信息和資料真實有效,相關部門僅作形式審查。這種做法本意在于提升辦事效率、簡化流程,然而在社保信息尚未統一聯網的現實背景下,卻意外成為掛證行為的溫床。
現實操作中,一建注冊審核并不核驗申請人是否在單位實際繳納社保。換句話說,即使沒有參保,只要單位出具相關材料、申請人愿意簽字承諾,就有很大概率通過注冊審批。
這就給了市場上一些證書中介和企業“鉆空子”的機會。他們專門尋找那些處于“空檔期”、未在其他單位參保的持證人,在短期內完成注冊,然后配套繳納一個月社保,用于配合資質申請或延續工作。一旦完成任務,證書即被注銷,達到“速戰速決”的效果。這類操作周期短、風險低、效率高,已成為掛證市場的一種“標準套路”。
支撐這種短期掛證操作的另一核心因素,是社保信息尚未真正實現全國聯網。雖然近年來人社部門加快了信息化建設步伐,但各地社保系統仍存在數據不互通、信息不共享的現象。一些中西部和非一線城市在信息系統升級方面進展緩慢,成為掛證行為的“避風港”。
在這些地區,掛證行為很難被快速識別和追溯。即使一名建造師在某地注冊并繳納社保,其他省份的監管部門在審批過程中也很難查到其真實社保記錄。這就使得一批“社保不唯一”的證書在市場中游走,成為中介爭搶的“香餑餑”。
去年掛證治理風聲緊時,這些證書多數主動注銷、休眠待機。但進入2024年后,市場監管趨于緩和,一些企業資質即將到期、急需建造師進行資質延續。這些“休眠”證書便迅速復蘇,重新上線,參與新一輪用證操作。而這類證書因未參與社保或剛注銷不久,不易被系統識別為高風險目標,更容易逃過監管視線。
值得注意的是,當前建筑市場整體處于下行階段,不少中小企業面臨經營壓力,控制成本成為頭等大事。在這種背景下,相比高成本聘用全職建造師,不少企業更傾向于使用“短期證書”,完成資質申報、升級、年審等臨時性任務。
這類“短期需求”催生了大量社保不唯一證書的使用場景,也讓“速戰速決”的掛證操作變得極具市場吸引力。企業不再愿意為一個資質長期配備一名高薪建造師,而是更偏向臨時找人、臨時用證,用完即走。這種“靈活用證”的需求,正是掛證市場陰魂不散的關鍵所在。
一個不容忽視的現象是,掛證市場并非簡單的個人與企業之間的行為,它背后有一整套中介操作鏈條,早已形成熟練的“服務閉環”:
1.中介機構掌握大量空檔期證書資源,隨時可調配;
2.企業客戶通過中介精準匹配符合條件的持證人,快速完成注冊;
3.社保代繳公司則在中間完成一個月的社保繳納,輔助掛靠行為合法化;
4.注冊注銷操作員熟悉各種流程,配合企業在資質時間節點內完成用證;
5.部分地方管理部門由于社保數據不聯網,無法精準識別“短期掛證”。
正是這樣一個“監管有空檔、企業有需求、中介有手段”的閉環系統,讓掛證市場始終“打不盡、抓不完”。
掛證行為之所以屢禁不止,根本問題不在于制度缺失,而在于監管與信息體系存在“真空地帶”。目前的監管體系更多依賴人工抽查和舉報機制,缺乏自動化、實時化的比對機制,導致違規者總能找到灰色操作空間。
要真正根治掛證亂象,必須從以下幾個方面發力:
1. 推動社保全面聯網,實現全國信息同步
這是最關鍵的一步。只有當各省市社保系統真正打通,企業與個人的繳費記錄能全國實時查詢、交叉比對,才有可能一舉封堵重復參保、短期掛證的漏洞。對于注冊建造師等關鍵職業資格,監管部門應引入系統自動校驗機制,一旦發現證書在不同單位參保,自動預警并中止注冊流程。
2. 改革一建注冊機制,引入社保實質審核
目前的一建注冊流程應從“形式審查”轉為“實質審核”,在注冊材料提交階段即要求同步提交社保繳費明細,并引入連續繳納時間要求。例如:持證人必須在申請單位連續繳納3個月以上社保后方可注冊。這既能打擊短期用證,也能推動企業合理安排人才使用。
3. 建立實名信用檔案,違法掛證黑名單制度
對參與掛證的個人、企業、中介,應建立失信記錄與黑名單機制,通過工程信用平臺或住建部公開公示,一旦發現違規掛證行為,納入誠信懲戒范疇,限制其再次注冊、承接項目等行為,形成長效震懾。
“掛證”行為雖看似只是一種“便捷交易”,但其破壞的不只是市場秩序,更損害工程安全與行業誠信。尤其是在當前資質制度改革、信用體系建設加速的大背景下,繼續容忍掛證現象,不僅是對制度的嘲諷,更是對行業健康發展的嚴重阻礙。
專項治理固然重要,但終究是“治標”。唯有通過信息化、機制化、系統化手段,推動數據聯通、流程閉環,才能真正讓掛證市場“無處藏身”,讓一級建造師等證書回歸“人證合一”的正軌。唯有如此,工程行業的發展才能更加規范、公正、可持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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